Chapter 7【罪恶、祈祷与微笑】(2 / 2)
准备毒药的人是母亲。这代表真正该被谴责的恶人是母亲。母亲杀了父亲,企图夺走桃原家的财产。
祈祝那时还是个幼童,既不知道毒药的事情,也没有恶意。
但是。
母亲临终前痛苦得扭曲的脸庞,铭刻在记忆中无法抹去。
祈祝并没有强韧得看到那痛苦的表情──可怕的死亡瞬间时,还能保持平静。
「没错,是你杀的哦,祈祝妹妹。」
铃兰挂著满是陶醉与喜悦的表情轻声说道。
她粗鲁地把闭上眼睛、摀住耳朵,打算逃跑的祈祝抓回来。
「你很痛苦对吧?来,很厉害的哦,让你再看一次。」
祈祝摇头,但铃兰不会允许。
「你得看才行呀,因为这是你犯下的错。」
这比所有利刃都更锋利地切开祈祝的心灵。
我杀了,不小心杀了,把母亲杀掉的……是我!
祈祝即使扑簌簌地掉眼泪,还是不被允许把视线移开,再次看了父母的死亡。看了不知道多少次,就像显示在她眼睛上似的。
向外暴凸的眼球、用力挤出的静脉,翻著白眼倒地的母亲。
活像怪物的面相,使她想起乾掉而死的妖怪,既丑陋,又恐怖。
祈祝把这些事情告诉由宇。断断续续地,以绝对算不上流畅的笨拙话语诉说。在这段期间,胸中又开始发出了嘎嘎声响。
有如被无数支针贯穿的疼痛与苦楚。
誓护一直对祈祝隐瞒如此重要的事情。
是欺骗她,吗?
精神安定大大动摇。完全失去平衡的心灵即将以猛烈的速度倒向错误的方向。
眼中所见的世界扭曲变形,不知道究竟成了什么。
对这副模样的祈祝──由宇的话语将她拉回现实。
「小祈很幸福呢。」
意想不到的话语再次给了祈祝思考能力。
──这是什么意思?
杀死父母,还有幸福。
不管怎么看都没有关连的相反要素。
「杀人是很难受的,即使对坏人来说也是。对恐怖的……讨厌的……最邪恶的人来说也是。」
他悲伤的低声说道。由宇的话语之中,笼罩著令她觉得不可思议的真实感。
由宇莞尔一笑,
「桃原同学他啊,一直都在保护小祈呢。」
「────!」
「为了不让小祈受伤,像现在这样哭泣。」
由宇的手指温柔地擦了擦祈祝的眼角。
在这瞬间,祈祝理解了。
是的,誓护始终都保护著祈祝。
艾可妮特第一次在他们兄妹俩面前现身的那个夜晚也是。
一直以来,誓护肯定为了保护祈祝而持续拼命。为了祈祝,在她不知道的地方。
只是这样,祈祝感觉到心中有一把火突然点燃。
名为恐怖的黑暗、名为痛苦的浓雾稍微散去了一点。为温暖的火焰所照亮、铲除。
「那,这次该由小祈来了──不是吗?」
听到由宇说的,祈祝歪了歪娇小的脑袋。
「就像桃原同学一直保护小祈一样。」
由宇迅速伸出食指,一面微笑一面指著祈祝的胸口。
「这次该换小祈了。为了不让桃原同学伤心、受到伤害,能不能由你来保守这个秘密呢?」
由我来,保守?保守秘密?关于得知真相的事情?
若是这样──就可以不让誓护伤心地解决这件事?
祈祝抱持祈祷般的心情,静静地点点头。
Episode 48
一望无际的森林。
苍郁的茂密树海,其密度与顶级群落相近。彷佛要使人喘不过气的青草热气、鸟鸣与虫息,宛如曾经存在于远古、生命力旺盛的森林。
「由宇!」
千秋大喊,但他的声音被森林吸收,没有回音。千秋既著急又濒临发狂地放下海王,想要跑过去。
然而他的肩膀被紧紧抓住。
「不行哦,刀真。」
恐怖的腕力,简直就像岩石压在上面一样。
他难堪地回头,看到铃兰就站在背后。
「没办法救由宇了。」
「怎么会……!」
「你忘记美砂了吗?她身上的这种力量一点也不剩了。」
铃兰集中妖气,击向森林的一角。在那瞬间,森林分成左右两边,可以看到由宇模糊的背影。
纤细的身体正在发光。
肉体因为无法承受超载而崩坏,构成肉体的粒子之间的结合松开,一边洒下光芒一边扩散到空气中!
情况演变至此,已经没救了。
崩坏现象已经扩散到周围的森林。深邃的树海刚创造出来就化为金色的粒子,渐渐模糊。
「由宇!为什么会这样,由宇──!」
眼泪扑簌簌地落下。
千秋扔开冷静优等生的面具,放声大哭。
「好不容易,才得到自由的不是吗……!居然、居然在这种时候……!」
铃兰轻轻地把手放在他的肩上,她有如安慰一般在千秋的耳边轻声说道:
「由宇是很温柔的孩子呢,为了保护我们选择牺牲自己。」
「啊啊……啊啊……!」
「你懂的吧,刀真。」
带毒的甜美低语。
「为了由宇,你必须战斗。」
「……战斗?」
「是呀,你要继续你自己的战斗。」
光明重新回到千秋虚无的瞳孔中。
他用力咬牙,握紧拳头,闭上双眼三秒。张开眼睛的他,表情就和平常一样凛然与精悍。
千秋转身回到同伴们的身边,用肩膀撑起海王,把亚托莉夹在腋下,接著打开「道via」。
铃兰低语「真是个好孩子」并钻过「道via」。
千秋也要接著跟在她后面走──但却停下了脚步。
唯有这次,他睥睨著这片森林的另一边。
「桃原……!」
如同诅咒的话语仅有一瞬间停留在渐渐稀薄的森林里。
Episode 49
「这、这是什么?感觉……这种事,不可能的!」
阿札莉亚气愤的声音很快就听不见了。
森林的侵蚀快得令人恐惧。不只视觉,连嗅觉、听觉和触觉都受到支配。这完全的幻觉甚至能混乱阿札莉亚的「察觉之毒Telegnosis」吧。
世界为夜晚的森林所填埋。
誓护在结界中思考:该怎么做才好?不过,或许他的动作太慢了。祈祝甩开誓护的手,跑到结界外面。
「咦!?等等,祈祝!你怎么了!」
「请冷静,誓护先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肩膀上的伊诺塞茜娅大喊……但誓护把Aegis誊写在额头上,奔进森林之中。以戴头灯的方法斩开森林的幻觉并前进。艾可妮特喊著「等一下!」的声音也很快就传不到誓护的耳里了。
「誓护先生,那个!」
伊诺塞茜娅一面抓住他的肩膀,一面在他的头上比划。
层层重叠的树梢,透过其颜色浓厚的枝叶,可以看到天空。
──某个东西正散发明亮光芒。
既不是天空,也不是星星,发光的是一道「门」。
那个东西只能说是门。栅栏形成歌德风的装饰,其中央由拱门组成,嵌入一对左右对开的门扉。
大得吓人。
那道门浮在半空中,俯视著这里。
他有一瞬间以为那是由宇制造的幻觉,但是,不对。明明四周的幻觉都带有压倒性的真实感,却只有那道门的存在模糊又朦胧。就像画质不好的影片似的,画面闪烁、不清不楚,令人无法判断。
他忽然想起艾可妮特以前曾说过空中出现门之类的事情。
记得确实是发生在御子神同学死去的时候……?
似乎是肯定誓护的疑问般,周围的光景产生了变化。
树木、绿草和泥土都从边缘开始崩解,化为光粒。一闪一闪地,简直就像星星。它们一面闪烁一面四散,像溶解似的再也看不见。
这些粒子无视重力往上飞。
往上,再往上,回到天空──
虽然不愿意,但他还是回想起来:这和御子神临终时非常像!
誓护宛如受到不安驱使般扯著嗓子大喊:
「祈祝,你在哪,祈祝!」
四周已经明亮得有如白昼。这次是强光妨碍他寻找祈祝。
接著听觉恢复,树木的吵杂也随著远去。不过接替出现的是忽然传来的祈祝声音。
总觉得像叫声。那乖巧的祈祝,简直就像──在惨叫!?
双脚全力奔向声音的来源,用力得似乎要骨折。
光芒突然消失,总算可以看到呆楞站著的妹妹。
「祈祝!」
誓护冲过去紧紧抱住她。
祈祝一边直掉泪,一边发出不成声的声音。她注意到誓护的存在后,打算说些什么而开口──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又闭起嘴巴。
突如其来地,娇小的身躯失去力量。
「祈祝!?撑著点!张开眼睛!」
「请等一下!不要摇动她!」
伊诺塞茜娅从他肩膀上跳下,在祈祝的胸口上著地。接著她匆匆地四处移动、把脉、测量体温和确认心跳。
「没事的,没有肉体方面的损伤。」
他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祈祝失去了意识。
「该怎么办呢?看来是……受到了惊吓。」
「那就……只能等她恢复再问问她了。」
是因为过度疲累呢?还是因为什么难过的事情……?
他抱住妹妹娇小的身体。柔软又纤细得勾起保护欲的身躯,体温比誓护稍高一些,玲珑的身体十分惹人怜爱。
「抱歉,祈祝……我绝对不会再放开你了。」
誓护紧紧把她抱在胸前。变成夹心饼乾的伊诺塞茜娅拼命挣扎,最后精疲力竭。
不知不觉间,狂乱的光芒完全集结在一起。
连消失的密林也一点不剩。
天空中没有「门」,只有稀疏的星光。
四周只有原本的建设现场(……的残骸)而已。
「……你要抱到什么时候啊,誓护?死妹控。」
背后突然传来不高兴的声音。当然,这是艾可妮特的声音。不过,就算被她那么说,誓护也没有生气的心情了。一方面是发自内心对救回祈祝感到安心,二方面是感谢艾可妮特前来搭救的友情。
「啊,艾可妮特,我的爱人!」
阿札莉亚随著做作的台词灵活地飞奔过来。
「附近已经没有敌人,看来全部都逃掉了。」
既然有阿札莉亚担保,那就是这样没错。铃兰一伙人已经逃到连她的感知能力都掌握不到的远方了。
「这样啊……又给他们逃了……」
艾可妮特叹了口气。说不定她对于无法和铃兰做出了断心有挂怀。
说到挂心,誓护也是一样。确保祈祝平安的如今,压在誓护胸口上的,是刚才狂舞的光粒。
那个该不会是某人──不,是由宇吗?
因为使魔力暴走的缘故?
「……艾可妮特,关于刚才那些光粒,你怎么想──」
誓护才说到这里,就被强行中断。
艾可妮特的铁拳打进誓护的脸颊,让他眼球的深处都冒出火花。
他险些放掉祈祝,最后还是坚持住了。另一边,伊诺塞茜娅一下就飞出去,从祈祝的胸口滚落。
「你、你、你……你在做什么啊,突然──」
「你为什么要这么胡来!」
被她怒气冲冲的这么一喊,誓护也不敢吭一声了。
「笨蛋!笨蛋誓护!真是难以置信!我讨厌你!」
你也不会讨人欢心之类的吧──虽然誓护这么想,但眼下的气氛实在不适合说出来。【译注:「我讨厌你」原文为「爱想も尽きる」,「讨人欢心」原文为「爱想を振りまく」,仅有一词之差却产生相反的涵意。】
「既胡来,又鲁莽!如果我没来,你打算怎么办!」
「呃,不,这个嘛,因为……」
他一边语无伦次,一边搪塞般地说道:
「因为我相信你一定会来的。」
「──这不是答案!」
「这就是哦。我相信你会来,而实际上你也来了不是吗?」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她的手掌「啪!」地猛打誓护的手腕,到了纠缠不休的程度。虽然誓护很想抱怨「很痛耶」「快住手」,但还是把这些话吞回去。
艾可妮特的眼角渗出泪水。
「……为什么,你不和我说呢?」
似是责备的语气,艾可妮特几乎是哭著说道。
「在这么乱来之前,为什么不全部跟我说呢?」
「这是为了欺骗铃兰……」
「我知道!但我无法容忍!」
她毫无条理地说著。
她垂下视线,肩膀不停颤抖。艾可妮特以虚弱的嗓音说:
「我以为……你要……死掉了……」
「啊,对不──」
她突然放电。誓护的前发烧焦,因为静电而倒著竖起。
艾可妮特生气地转过身,向著天空放电。
「这什么啊,真是!我明明没打算说出来的!」
她使劲拍拍脸颊,死命要把眼泪藏起来。
纤细的肩膀十分惹人怜爱,看得出坚强。总是摆架子、任性,有时还很傲慢的她,现在却是怯懦、可爱、理所当然的少女。
誓护的胸口塞住了。某种甘甜、温热、来路不明的感情涌了上来,无法停歇。他半是冲动地打算把手伸向那纤细的肩膀──
「──哇!?」他用力往后仰。
失去焦点,如血一般鲜红的眼眸突然从旁边挤进来。
「你还真不像话……呵呵。」
苍白且可怕的浅笑。被搁置于对话之外的阿札莉亚笼罩怨恨的视线刺向誓护。
「我重新认识你了,誓护。你真的不怕死……呵呵。」
她以指甲掘著地面。厚厚的水泥地板变形成奶油似的,轻轻松松就能挖开。
「啊,对了!我想起来了!」
艾可妮特想起某件要事的模样回到正题。她粗暴地推开阿札莉亚,以无比僵硬──紧张的表情看著誓护。
「誓护,刚才的……」
再次陷入犹豫的艾可妮特甩开迷惘说道:
「是银莲花的雷霆吧?」
导致眼下这副惨状的东西;誓护用魔法钥匙Unlockian撬开「道via」的时候,随著Aegis一起从「道via」对面打过来的东西。
狂暴的黑龙;与黑暗同样颜色的雷霆。
它的真面目,是以仪式定理〈奥伯特‧弗莱施尔的骨髓〉强化过的──
银莲花的雷霆。
「你别再闪避了,我会确实接住的。」
红色的眼眸带有决心的光芒。现在的她和初次见面的她已经不同了,现在的艾可妮特不再是那个脆弱的公主,而是银莲花王室的当家了。
「……誓护先生。」
轻轻跃上誓护肩膀的伊诺塞茜娅说道,就像是要从背后推了他一把似的。
阿札莉亚应该也很有兴趣吧,只见她默默地注视著这边的发展。
「……没错哦,艾可妮特。」
誓护下定决心,点头回答:
「借给我力量的人,就是你的哥哥。」
Episode 12
在Magister‧克里姆古书店里──
星Stella坐在沙发上,眺望收纳了大量星帝藏书Grimoire的巨大书架。
「真是稀奇,星,你在沉思些什么?」
伶人递出红茶杯,星优雅地收下,啜了一口后,
「是关于按照预言进行的闹剧吧?」
对伶人以比起询问更像是自我提问的语调这么说道。
「闹剧?是指什么?」
「之前陛下也说过吧,我必定会『扰乱天地,争夺国家』……」
她轻轻摇头。
「那不是通往三界合一Armageddon的道路。以西结之脊柱不会在冥府而是会在人界觉醒。」
「……若是如此,便要『知晓天法,废黜人法』?」
「应该会吧。然而──要是〈他〉的背后有『光之王』,那么人界便无法再维持结构……」
星如今才真正露出「罕见」的认真表情说道:
「人类的历史即将终结。」
同一时刻,冥府的某一都市里──
这里是东方小国,丽王六花罂粟花Soniferum的王都第十星树Zenius。
获准进入谒见间的铃兰与宫殿之主面对面。
「你终于来了,贝拉德娜。」
无忧无虑得好似天使,而且格外美丽。
亮丽的美貌上满是笑容的少年坐在玉座上。
「不,该称呼你为铃兰比较好吗,玛亚利斯公主?」
「……奥皮亚姆殿下,幸得拜会。」
她弯腰行礼。接著她也露出了美丽的微笑道贺:
「恭喜您继承王位。」
「不如说可惜比较好吧。不过,毕竟哥哥们都消失了嘛。」
他天真地嘻嘻笑著。
「我很感谢你的功劳哦,多亏有你,我的传奇才能广受好评地持续下去。」
「您过奖了。」
「虽不是答礼,但有位人士想和你见面。他是我的朋友,知道他的人在冥府仅有几人哦。」
他突然举起手,向玉座后方送出信号。
瞬间,恶寒流过铃兰的背脊。
至今明明都没有感受到任何气息──
那个人毫无声响地突然现身,简直就像之前是溶解在黑暗中似的。
「我来介绍一下,他正是我独一无二的朋友。」
苍白的头发。
浑身上下都是黯淡的蓝色,不显眼的人。不论是肌肤、头发还是衣装,一切皆是苍白、冰冷。他给人的感觉平板且没有核心,近似虚无。
铃兰毫无理由地感到颤栗。这名男人没有敌意,当然也没有杀意。虽是如此,但这份恐怖、这份不安又是什么?身为奥皮亚姆殿下的卫士,现在比起丽王六花也毫不逊色的我──竟能给予我如此的恐惧!
奥皮亚姆嘻嘻笑著,说出「朋友」的名字。
「天狼。」
那名男人抬起视线,看著铃兰。光是一瞬间,铃兰便无法承受,当场晕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