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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话 我为你介绍,今日子小姐(1 / 2)



1



「你的一百万在我这里,想要拿回去请用一亿圆来赎。」



假设你接到这样的电话,一定不会觉得是恐吓电话,而会当成恶作剧吧。用膝盖想也知道,这么荒谬的交易是不可能成立的。因为一亿圆的价值可是一百万的一百倍,不管未来发生多么疯狂的通货膨胀或通货紧缩,一百万也绝对不会变得比一亿圆来得有价值。每个人对金钱的观念都不一样,有人瞧不起一块钱,也有人会因为少了一块钱而哭;有人认为一百万是一笔大钱,也有人认为一百万只不过是零头——然而,无论是多么荒诞不经、异想天开的思考模式,也应该不会出现认为一百万比一亿圆还要有价值的奇葩。不按牌理出牌也要有个限度。再说,怎么可能有人为了取回一百万,不惜付出一亿圆的代价?



然而「她」却无法把这通电话当成恶作剧电话,还想答应对方的要求,听话支付一亿圆的赎金。光是知道世上真的有人可以任意支配一亿圆,对我而言就已经是大惊奇了。再者,若是孩子遭到绑架还说得过去,居然会有人愿意无端接受这么不划算的交易,真是难以置信……所幸整件事在那荒唐无稽的交易完成前就已圆满解决,没有酿成大祸。但一想到这笔交易若是真的成立,那「百万事件」还真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案件。潜藏在诡异到甚至有些荒谬的恐吓电话里的恶意,以及隐藏在案件背后讽刺的真相,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是让我不寒而栗。



或许我不应该这么说,但唯有在这种时候,我还挺羡慕能完全忘记经手过的案件,而且永远不会再想起来的今日子小姐。



2



说老实话,接到绀藤先生打来的电话时,我正好也想和他联络。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正如预想般地被更级研究所炒鱿鱼,恰处于找不到下一份工作的困境……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吗?我领到的资遣费——或许也包含了封口费远超出我那短短的服务期间该领的额度,所以生活暂时还不用愁,但以我的宿命,也不能太掉以轻心。万一哪天……恐怕就是近期内又被卷入什么风波,又沦落到必须向侦探求救时,要是阮囊羞涩就惨了。虽然侦探中也有会人豪气干云地说:「我只要能解开充满魅力的谜团就行了,报酬于我如浮云。」但这种人多半在人格上具有非常重大的缺陷,光是与其打交道就筋疲力尽。像我这种只想过着平静生活的市井小民,还是倾向于委托能简单明了地用金钱交易,在商言商的生意人,是为经营者的侦探。



因此为了在还有余力之时找到下一份工作,我想尽快找绀藤先生商量。由于是长年在一流出版社作创社服务的优秀编辑,绀藤先生的人脉非常广,过去也曾经为我介绍过好几份工作。



绀藤先生原本是我在作创社打工时的上司——那是我们交情的起点。该说是我的宿命吗?编辑部内一如往常地发生一件不算小的案子,而我也一如往常地被当成嫌犯对待时,只有一个人不惜与公司对立也为我辩护,那就是绀藤先生。



「如果只因为『可疑』这理由就怀疑隐馆的话,那同样也应该以『不可疑』作为理由来怀疑我。如果有什么话想跟隐馆说,请先来找身为上司的我。」



在每个人都无凭无据怀疑我的情况下,绀藤先生却无凭无据相信我



当然,仅是多一个人站在我这边,并不能消除大家对我的怀疑,但是多亏有绀藤先生为我争取时间,我才能找来侦探为自己洗清冤屈。虽然我后来还是辞去了作创社的工作,而能够沉冤昭雪也都是侦探的功劳,但这一切都还是要感谢绀藤先生为我说话在先。



然而,绀藤先生似乎对我被迫辞职一事感到非常自责,从此以后便对我照顾有加。因为动不动就被卷入风波的体质导致朋友实在不多的我,却也能有幸跟绀藤先生保持超越年龄与立场的对等交往。为了报答绀藤先生的相挺,我也必须早点过着脚踏实地的安定生活,但我目前……就是大家知道的这副德性。



因为实在太丢脸,我还没脸吿诉他,但说不定绀藤先生已经从哪里得知我被更级研究所炒鱿鱼的事了,所以才会主动打电话给我吧。



只是听绀藤先生从话筒那头传来的声音,似乎也不是要约我喝酒散心,不仅相约见面的地点是白天的咖啡厅,而且久违的他看起来似乎有些疲惫。



我知道编辑的工作十分繁重,不过绀藤先生给我的印象一直是无论多忙总是精力充沛。



「不好意思,突然找你出来。厄介,我今天是仗着我们之前的友情来让你取笑我的窝囊。」



这是绀藤先生见到我的第一句话。他平常就是这种有点像是在演话剧的调调,所以听他这么说,我倒是总之松了一口气,但是这句话的内容可不能一笑置之。就我有限的记忆,绀藤先生从未拜托过我任何事。就连这一次,直到刚才我都还想着要请他帮我介绍工作。这样整个都颠倒过来了,在为他担心的同时,我也有点开心。



「别这么说,绀藤先生,你真是个了不起的人呢!不仅三番两次地帮助我,还像这样给予我回报你的机会。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只要我的能力所及,一定义不容辞。」



「谢谢,有你这句话,我已心满意足到简直可以吿辞了,但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我真的伤透了脑筋,或者该说是摸不着头脑。所以厄介,我需要你的智慧。」



「需要我的智慧?如果我的智慧派得上用场,要多少都随便你拿去。但我的智慧真的派得上用场吗?」



「或该说是经验吧。要说你不是普通人……你过去不是经历过许多奇妙的案件吗?」



「嗯。这是我少数可以拿来说嘴的,虽然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不,唯独今天,你可以大大地骄傲一番。请务必向我夸耀你的冒险奇遇记。因为现在我遇到的……我也不确定是否能称之为『案件』,总之是令我伤透脑筋的状况,应该跟你的体验有得拼。如果你曾遇过类似情况,还请务必吿诉我。」



嗯……我点点头。



我虽然打从心底想助绀藤先生一臂之力,但我也对于自己是否帮得上忙、凭我微薄的力量又是否可及之类的问题一直很在意。不过若只是要倾听与分享经验,我应该也能做得到。



「我吿诉过你,我现在隶属于漫画杂志的编辑部吗?」



「嗯,你吿诉过我。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在心里。」



只不过,「隶属」这两个字是过谦了,正确来说是「管理」二字才对——绀藤先生现在可是发行量占日本前几名的漫画杂志的总编辑。就连不怎么看漫画的我,也知道才三十多岁就爬上那个位置是多么厉害的一件事。



「可是绀藤先生,如果是截稿日都过了但漫画家还不交稿之类的烦恼,我是帮不上忙的。抱歉我没在上班,生活跟时间是常是脱节的,而小时候的暑假作业也总是拖到最后一刻才写……只有这不是谁冤枉我。」



「我当然也有这方面的困扰,但那只是我们日常的业务。厄介,你知道里井有次这位漫画家吗?」



「里井有次?名字好像听过。」



说归说,其实没把握。组藤先生或许是察觉了,于是开口向我说明。



「里井老师是我们家杂志的招牌之一。也是所谓畅销漫画作家……不过与其说是我们家杂志的畅销漫画作家,目前推出一本单集漫画就能卖上百万册的漫画家,放眼现今业界也不过寥寥几人。」



「这样吗?我倒是经常听到有书用『狂销百万册』做宣传啊。」



「那是因为没人会特地用『没狂销百万册』来宣传呀——你会经常听到,就足见这种宣传词是多么的有效。」



「是喔,原来如此。因为很稀奇反而经常看到——还真有道理。那或许听到作品名称,我就会想起来了。」



话虽如此,我对绀藤先生举出的里井老师作品仍一点印象也没有。我真是缺乏社会常识——也难怪面试会一直被刷下来。



「你只要记住里井老师是被誉为漫画界之宝的大师就行了。不过虽说是『老师』,里井老师也不过才二十出头,比你还小。」



「欸……那么年轻就被誉为漫画界之宝,真是了不起。莫非那就是所谓的天才吗?」



「漫画家都是天才喔!」



绀藤先生说得理所当然。



「毕竟他们都是实现了幼时梦想的人哪,没有人是因为向现实妥协,逼不得已才当漫画家的……这些人真的成为想成为的自己。像我,就连去参加求职面试的时候,也还没有心理准备要当个编辑。」



「这倒是……这样的职业还意外地不多呢。」



或许不能一概而论,但仔细想想,真能将「小学生梦想中的职业前十名」贯彻到底的机率,大概和被雷劈中一样低吧。话说回来,我连小学生不想做的职业都做不久。



「就『不知挫折为何物』这点来看,漫画家倒都是一些怪人……因为在实现梦想之后才遇到的挫折,实在没什么帮助。而拉近他们与世俗常识的距离,就是我们身为编辑的工作。这次想要找你商量的,就是上述业务的一环……事情要从里井老师遭窃开始说起。」



「遭窃?有东西被偷了吗?」



「我说句话,但请你不要认为是对我们友情的侮辱……厄介,我接下来要同你商量的事,拜托你千万不要说出去。毕竟漫画家卖的是名气,所以要尽量避免丑闻。」



「这我当然明白。说得也是,知名漫画家遭小偷的事,可能会登上新闻版面。」



虽说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回事,但是作家想必也不希望因为作品以外的事引起世人的关注吧!



「所以什么被偷了?完成的原稿吗?还是记录灵感的笔记本……」我将情报与过去体验过,或该说是被卷入的无数案件比对,单刀直入地问。



「不是,被偷走的是钱。」



绀藤先生的回答还真普通。而我居然感到失望,显然是天生爱看热闹的天性作祟,才会对于丑闻有过度期待,我应该好好地反省,但钱被偷有什么好奇怪的?这种事每天都会发生,根本轮不到我给意见。



「前两天才发生的事……里井老师被偷走了一百万圆。」



「一百万圆。嗯。」



当然这是笔大钱,但是因为刚刚才听了百万册这种数字,感觉似乎有些麻痹,没给吓到,只单纯点了点头。为了弥补失态,我接着追问。



「不是一百万左右,而是不多不少刚好一百万吗?但无论是不是整数,都不该是放在家里的数目吧。」



「遭小偷的不是住家,而是工作室。好像是藏在工作室冰箱里的一百万被偷走了。」



「冰箱……怎么偏偏把钱藏在最容易被小偷发现的地方呢。」



据说冰箱是闯空门的小偷最先搜括的地方——我以为这已经是常识了。原来如此,漫画家的确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真要把钱存在家里的话,藏在衣橱里还比较不容易发现吧。要说自做自受是有点过火,但是把上百万的大笔现金这样乱放,实在是太随便了。



「是呀!关于这点,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幸好没有其他东西被偷,但是厄介,如果事情只有这样,我也不会来麻烦你了。」



「也就是说,事情还有后续?」



「与其说是后续,还不如说接下来才要进入正题。说老实话,一百万对里井老师来说只是收入误差容许范围。若只是被偷走一百万,甚至不会报警吧!因为要是警方来现场搜证,导致暂时不能使用工作室的话,损失更大。」



「……漫画家都这么有钱吗?」



「一旦走红,可不是有钱就能形容的。」



「那万一不红呢?」



「那也不是没钱就能形容的。言归正传,在里井老师发现遭小偷之前,先接到了一通电话——而且是直接打到手机的。电话内容则是这样:『你的一百万在我这里,想要拿回去请用一亿圆来赎。』」



3



那一瞬间,我还以为听错了。又或者是,在刚刚的谈话里我愚蠢到遗漏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不好意思,绀藤先生,可以请你再说一次吗?我刚才好像听到『你的一百万在我这里,想要拿回去请用一亿圆来赎。』」



「用不着再说一次,我说的就是你听到的那样。事实就是打电话的人向里井老师勒索一亿圆,用来赎回被偷走的一百万。也就是说,这不是窃盗案,而是恐吓勒赎案……怎么样?很不可思议吧?」



不可思议。而且是太不可思议了,我甚至听不懂他说什么。一方面是因为金额太大了,害我完全没概念。用我个人的规格来换算,大概是有人要我用万圆钞跟他交换百圆硬币吧!这种交易怎么可能成立?



「这么一来,比起被偷走一百万本身,反而是打这通莫名恐吓电话的人,曾经入侵工作室这件事更令人毛骨悚然。当然,这是在假设小偷和绑匪是同一人的前提下……」



站在接受谘询者的立场,我试着提供最合理的可能性,学侦探在推理。而也不能排除是知道一百万遭窃的人,故意打这种恶作剧电话来捣乱的可能性……不过,倘若里井老师本人在接到电话以前都没发现钱被偷,这可能性就有点站不住脚。



「绀藤先生,我可以理解不能使用工作室的确很伤脑筋,但还是报警吧!说不定是跟踪狂干的好事……如果你还是不放心,我可以介绍信得过的警察给你。」



这总被怀疑的经历,也让我因此结识了很多组织内部的人。虽说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把我当成嫌犯看待的人,称不上有好交情……但也并非完全没人愿意听我说话。



「不,感谢你的好意,厄介。但我还是不能报警,因为那通恐吓电话还有下文。『请把一亿圆汇到我说的帐户里,等我确认入帐以后,就会把寄放在我这里的一百万寄回去给你』——还有『要是你敢报警,就请做好再也找不回这一百万的心理准备』。」



「……?这只不过是绑匪惯用的说词罢罢了……难不成你们因为这样就不敢报警?」



「没错。你还挺机伶的嘛!厄介。」



「你就别消遣我了,绀藤先生。这么一来就像是屈服于犯人的淫威……或说是更像接受了这荒谬的胁迫啊。你该不会真的打算要付一亿圆,去把一百万赎回来吧?」



「你猜对了。但这不是我说的,是里井老师说的。」



绀藤先生露出迫于无奈的表情。从他的语气听来,似乎也无法接受。



「当然我也阻止过了,可是老师抵死不从,坚持要付,还说只要能把被偷走的一百万拿回来,要付一亿圆还是两亿圆都无所谓,讲也讲不听。还好恐吓电话是傍晚打来的,已经过了银行的营业时间。否则,只怕里井老师已经冲去银行汇款了。」



「啊……就像遇到诈骗的被害者那样……」



听起来虽然匪夷所思,但是也不像在开玩笑。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能再用「漫画家真是不食人间烟火」来带过了——这不是不可思议,而是不可理喻。



「今天是星期六,所以要等到下星期才能汇款。不过一旦到了星期一,我就再也无法阻止老师了——谁来阻止都没用,里井老师铁定会去把一亿圆汇出去的!」



「那个户头大概是人头帐户吧……虽然以下这个庸俗的问题将完全暴露出我的见识浅薄,但绀藤先生,一亿圆对一个畅销漫画家而言,算是一笔小数目吗?」



「如过是销量突破百万册的漫画家,这的确并非拿不出的金额。尤其是里井老师作品,动画化电玩化的做得很大。所以在各个银行里都有存款金额相当惊人的户头。但不管再怎么说,世上应该没人会觉得一亿圆是一笔小钱吧!也就是说被偷走的,是里井老师不惜支付这么庞大的金额也要拿回来的一百万。或许,这里头有什么内情……」



内情。会让一百万的重要性高过一亿圆的内情……如果是宝石或画作还有点道理,因为宝石和画作具有物以稀为贵的价值,对于持有者而言,价值的确可能高于售价。市场价值不见得就是持有者心中的价值——也有人会花一亿圆去买个一百万的戒指吧!或许那枚戒指接着又以超过两亿圆的价格被转卖掉。也可能是父母的遗物、情人送的礼物这种感情价值的例子。



然而,一百万的钞票横看竖看、左看右看还是一百万的钞票不是吗……不管在什么样的价值观下,无论由哪个文化圈的人来看,都只是一亿的百分之一而已。这不是经济学问题,而是算数的问题。



「里井老师本人怎么说?」



「我当然也问过了,但老师只是顾左右而言他,不肯老实吿诉我。理由说是说了,但是每次给的答案都不一样,而且听起来完全没有说服力。就算我打破砂锅问到底,只要一句『自己赚的钱想怎么用是我的自由』我就不好再追问下去了。搞得我像是在责怪被害者,要弄哭了我也很麻烦。」



「弄、弄哭?」



又不是小孩子了……但绀藤先生的表情很正经。要说没有经历过挫折就实现梦想的天才都有些稚气未脱或许也是真理,并非夸大其词。



「所以为了摆脱这个困境,我才想问你,厄介。到底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产生愿意用一亿圆来换回一百万的心态呢?在你过去深陷风暴的经验里,曾发生过类似的事吗?」



对我恩重如山的绀藤先生难得有事情拜托我,我却只能忘恩负义地给他不是他想要的答案——我没有这样的经验。虽说我这辈子蒙受过无数次不白之冤,但是倒也还没被人冤枉过在「绑架」一百万之后,还要求一亿圆赎金这种乱七八糟的罪名。



「这样啊……也是,毕竟这是里井老师个人的问题,大概只有里井老师本人才知道吧。天才的想法是难以理解的。不好意思啊!厄介,问你这么奇怪的问题。」



「请千万不要向我道歉,绀藤先生,这样只会让我无地自容……不过,这么说来,除了里井老师以外,至少还有一个人知道内情不是吗?」



「谁?厄介,我不知你在说谁。」



「那就是绑匪——打恐吓电话来的人啊!犯人显然知道个中内情,才会把一百万从里井老师的工作室偷走,然后要求一亿圆的赎金,而且确信这是合理的代价。」



换个角度想,或许能从这个方向把犯人揪出来,可是里井老师似乎没有想要揪出犯人的欲望。里井老师的目的只想把遭窃的一百万拿回来,并且说要付一亿圆还是两亿圆都无所谓。



「如果里井老师认为无所谓,要从编辑部的预算里挤出一两亿也不是问题,因此害里井老师的工作延宕才是编辑部,乃至整个漫画业界的损失……只要当成是必要的支出,还是十分合算的。」



把一亿圆当成必要支出也太阔气了。天才就可以得到这么好的礼遇吗?欠缺正当性的嫉妒油然而生。犯人应该不会提供收据,所以要把这笔交易列为必要支出将会有实际上的难度吧。不过既然绀藤先生都这么说了,就不是不可能的事。毕竟他是个将各种「不可能」变成可能的狠角色。



「可是绀藤先生,你是以付钱就能平安拿回遭窃的一百万为前提吧?」



「是啊。然而明明付了一亿圆,却还是拿不回一百万——才是现在想象得到的结局里,最有可能成真的未来。」



「没错……简直是一头牛被剥两次皮。毕竟犯人没有理由乖乖遵守约定把一百万寄回来,如果是那么讲诚信的家伙,打从一开始就不会犯罪了不仅如此,最糟糕的情况是可能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下次可能就不只一亿圆,可能会被无止境地榨干……」



「当然,自己工作赚来的钱要怎么花的确是里井老师的自由。只是站在编辑的立场,实在不乐见小小年纪的读者们用来买漫画的零用钱就这么流向犯人的口袋里。」



「绀藤先生。」



「怎么了?厄介。看你的表情,似乎有什么好主意。该不会是想起什么跟用一亿圆交换一百万很类似的案件了?」



「不是,我已经把记忆翻来覆去翻个遍了,就是没经历过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我不是想起,而是想到一件事,说不定可以帮上你的忙。」



「光是这样听我诉苦,就已经帮了我大忙了。厄介,你还能为这个束手无策、走投无路的我做些什么呢?」



「你要是走投无路的话,像我这种人早就切腹自杀了。先别说这个,你刚才提到那卑鄙的犯人是警吿『不准报警』吧?那么绀藤先生,请让我——」



我接着说。



「——让我找侦探来帮忙。」



4



凭良心讲,听完绀藤先生的烦恼,关于这件让听者无不感到困惑的事,我其实不想麻烦今日子小姐。不是因为案情太过于匪夷所思,而是因为直接委托人是绀藤先生——这才是我不想找今日子小姐最大的理由。就以我身为同性,也不禁对绀藤先生温文尔雅、高尚又泰然自若的言行举止佩服得五体投地,再加上他还是个在品格上挑不出毛病来的好人,看在我这种一无是处的家伙眼中,他的存在耀眼得令人忍不住想要别开眼睛。无论外表还是内在,他都是从教科书里走出来的「好男人」。就连这次的事,也感受得到他是打从内心担心那位漫画家才来找我商量的,而不是为了钱。就算各位看倌认为我是个心胸狭窄的家伙也无所谓。我必须承认,我的确不想把条件这么好的单身男士介绍给今日子小姐。



不过仔细想想,我其实是杞人忧天、想太多了——因为不管遇到条件再好的单身汉,今日子小姐一觉醒来就会忘了这名充满魅力的男人。不管是不是工作上的事,到了第二天,前一天的记忆就会忘得一干二净,无以为继。



今日子小姐只有今天。



无论是美好的邂逅、命中注定的良缘、或者是奇迹般的偶然,总之到了明天就会皆化为虚无——就像她完全不记得过去已经「见过」无数次的我一样,不管对他的印象再好,一到明天,今日子小姐就会忘记绀藤先生,而且再也想不起来。



所以现在不是为这种小事嫉妒的时候。



必须在银行开始上班的星期一以前搞定,再加上为了避免丑闻,必须尽可能私下解决。基于这两点,我只能从一长串的侦探名单里指定解决案子最快的侦探——今日子小姐。



同时也是忘却侦探——今日子小姐。



如此这般,我决定明天——星期天的下午去拜访漫画家里井有次工作的地方,当然,绀藤先生也一起去。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有幸见到漫画家,出人意料的是,里井老师是位女性。画少年漫画的女性故意取男生的名字好像是常有的事,可能是因为很多读者会因为作者是女性而心存成见吧!



「画少女漫画的男性漫画家会被看得更扁喔。而里井老师一直对外宣称是男性作家,所以这件事也请务必保密。也要提醒那位侦探——她应该不用我多说吧?」



「别担心,她可是忘却侦探。」



我说完向里井老师问好。在没想到她是女生的意外推波助澜下,看起来就是个娇小可人,长相甜美的女性——与其说是「女性」,她更像个女孩。



素色的T裇搭配拼接的棉裙,无从分辨是工作服还是家居服。听说才刚满二十岁,说是十几岁的学生也没人会起疑。看上去实在不像是能随意调度以亿为单位金钱的人。



她似乎也不认为我在遇到这种事的时候会是个可靠的男人,既不回礼,还用狐疑的眼神瞪着我。我很想说自己早已习惯这种视线,但这是不可能习惯的。为了回避她的视线,我挤出几句恭维话。



「好、好干净的工作室啊!不好意思,我一直以为漫画家的工作室会更乱些。」



实际上也不是恭维,这个房间确实很干净——里井老师将高级公寓的一户作为工作室,摆满了高性能的电脑,与其说是漫画家工作的地方,更像是科技业的办公室。



大家都说以前的漫画家是很容易踏出第一步的行业,既不用前期投资,只要有纸和墨水就可以工作了,可是现在似乎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制作上需要很多设备……所以要是红不起来,可是会背上一屁股债的。就像绀藤先生说的那样:「不是没钱就可以形容的。」



「里井老师都是提供电子档呢!我也乐得轻松。助手们今天都上哪儿去了?」



「我让他们放假了,反正现在也没心思画图。」里井老师小声又简短地回答绀藤先生的问题。



漫画家竟直言不讳说现在没心思画图,身为总编辑的绀藤先生心里铁定是难以忍受。但不愧是绀藤先生,只说了一句:「这样啊?那得赶快解决才行呢!」编辑和漫画家的关系可能有成千上万种,而绀藤先生和里井老师的对话就像是气定神闲的父亲和青春期的女儿。



青春期的女儿叨念数落着父亲。



「我说了……明天一早就去银行。我明明只是请你陪我一起去,为什么要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呢?」



「别担心,这位隐馆先生原本也是作创社的员工,是我最信得过的朋友之一,所以不用担心他会走漏风声。」



「唉……可是还找来什么名侦探,又不是在画漫画。」



被漫画家这么说,真让名侦探的立场颇为难。就在我们谈这些的时候,今日子小姐出现了。我原本有点担心这里不好找,但是她果然按照约定时间分秒不差地出现了。



剪裁好看的单色洋装,腰间系着细皮带,上半身围着一条红色的丝巾。上次意外得知她的打扮从不露出肌肤的理由——今天大概也在皮肤上画有这个工作室的地图和约好的时间吧!



她那与年龄不符的满头白发似乎把绀藤先生和里井老师吓得目瞪口呆——这种反应我们已经见多了。咦?可是我昨天应该已经吿诉过绀藤先生今日子小姐的发色了呀?可能听到和亲眼看到的感觉还是不太一样吧!



「初次见面,我是置手纸侦探事务所的所长,掟上今日子。」



今日子小姐自我介绍,深深地低下头去,但低得过分,简直变成了前弯运动。



「啊……你好。我是作创社的绀藤文房。这次要请你多帮忙了。」



绀藤先生连忙站起来,掏出名片——怎么说,有点不像平常的他,总是从容不迫,言行举止没有一丝破绽的绀藤先生,似乎有些慌张无措。就算是被今日子小姐的白发吓到,他也不是个会被奇异的第一印象左右的人才是。



「我是里井有次,请多指教。」



反倒是没有名片,但仍以沉稳眼神示意的里井老师看来比较冷静。话说回来,里井老师也毫不遮掩地显露自己对于侦探这类,日常生活中不太会有机会接触到的人种充满兴趣,态度和面对我的时候明显不同——该说真不愧是漫画家吗?即使被卷入怪事的游涡中,依旧不减损这方面的好奇心。



今日子小姐与他们打完招呼,转过头来看我。我一下子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那样看我,随即反应过来。今日子小姐是在等我自我介绍——是的,对于今日子小姐而言,我跟绀藤先生、里井老师一样,都是第一次见面的对象。不管见面过几次,都是初次见面。



「我、我是今天早上打电话给你的隐馆厄介,至今已经受到好几次今日子小姐的照顾……」



「哦,是这样啊。」



今日子小姐不以为意地说。「已经受到好几次今日子小姐的照顾」这句话对她毫无意义——的确,听到这种话,今日子小姐顶多只能回我一个制式的笑容。虽说我总是因为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的过错备受责难,但让今日子小姐因为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的恩惠受到感激,也只是徒增当事人的困扰。



「那么由于时间不多,请容我赶快切入正题。可以吿诉我详细的前因后果吗?」



今日子小姐对于在更级研究所一别之后与我的再会,理所当然是一点感动也没有,迅速地就进入了侦探活动的模式。虽然觉得有点寂寞,但也只能吿诉自己,这也是无可奈何。



算了,至少这次我不再是嫌犯,可以用比较平静的心情与今日子小姐处在同一个空间里——光是这样我就该知足了。但说是知足,这份幸福也实在太微不足道了。可见我真是胸无大志的男人。



「那个……」



就在所有人皆已落座的同时,里井老师怯生生地开口了。



「虽然绀藤先生自顾自地把事情闹大,呃……侦探小姐,我并不想抓到犯人,我只是……只是想把被偷走的东西拿回来……」



提到畅销作家,固然一时难以摆脱任性、蛮横的偏见,但是打算屈服于这么莫名其妙的胁迫,让我对里井老师的人格也有些存疑,不过从她对今日子小姐还相当有礼貌的态度来看,她或许比我还融入这个社会。看来她刚才之所以会对我像是视而不见,主要可能还是我做人太失败。



「别担心,我会遵照委托人的意思去做。既然只要把被偷走的东西拿回来,那我就在今天之内帮你拿回来。」



当然,今日子小姐可没忘记在这句自信满满的台词后面再补上一句。



「然后明天就忘得一干二净。」



5



不管案件的内容再怎么前所未有、异想天开,故事本身倒是不怎么曲折离奇——所以一下子就讲完了。当绀藤先生把跟我讲过的话重述一次的时候,今日子小姐也没特地说什么,贯彻聆听,顶多不时点头附和一下。我还暗自期待里井老师会不会解释得更详细一点,但她只是一脸不悦地在绀藤先生的讲述过程中,从头到尾保持沉默,仿佛是在暗示希望快点结束——虽然那股无言的压力,对于今日子小姐而言是毫无效用的。



她从各方面来说都是我行我素的人。



「原来如此,我心里大概有个底了。」



今日子小姐一脸平静地听完「拿一亿圆来交换一百万」这个破天荒的要求,微微一笑。虽说我打电话的时候,已经事先吿诉过她了,但她的反应还是令人难以理解。



「里井小姐。」



冷不防,今日子小姐突然开口对始终保持沉默的里井老师说。里井老师摆出充满戒心的防御架势,反问:「什么事?」



「当我接下隐馆先生的委托,便拜读了已经发行的十二本单行本,内容实在非常有趣,令人不忍释卷。尤其是阿布雷希特死掉那一幕,让我不得不边哭边看。在如此动人的战争背后,眼见历史谜团抽丝剥茧地逐渐揭晓,更使我读着读着不禁肃然起敬。」



「啊……好、好说,这样吗?谢谢你……能得到侦探小姐如此的赞赏,是我的荣幸……」



里井老师尴尬地回答。无论她的心墙筑得再高,在面对读者的时候也无法一直摆出那种有一搭没一搭的态度吧。我猜今日子小姐就是算准这点有备而来的。问题是,只有今天的今日子小姐担任所长的置手纸侦探事务所只接受当天的预约,我委托她也是今天早上的事,距离现在根本没隔多久,她居然已经看完了十二册单行本才来,真是骇人的敬业态度。哪像我,昨天就已经介入这件事了,到现在却连碰都还没碰过里井老师的作品……



「原来现在的少年漫画,设定和伏笔竟然都变得这么复杂啊,要看懂还真不容易。虽说这就是魅力所在,但还真让我深感自己不识泰山。我这么说或许很失礼,那样复杂的架构,真亏老师不会搞错呢!」



「因、因为我是作者嘛……要是连我都搞错的话怎么行。」



里井老师有点害羞地笑着说。正当我还在思考今日子小姐所知的「少年漫画」究竟是哪个年代的哪些作品时,又见她笑容可掏地问里井老师。



「要是我的话,一定马上就忘记了呢。老师有像是记录灵感用的笔记本或设定集之类的资料吗?」



「有、有是有……但是可不能给你看喔。」



里井老师先发制人对充满好奇心的今日子小姐说。不过,就算是场面话,今日子小姐也问得太多了,可能会让里井老师好不容易放下的戒心又再度升高。但或许今日子小姐只是因为必须厘清里井老师愿意为一百万付一亿圆的原因,所以才这样东问西问试图找出个头绪吧……



「呵呵!我才不会提出那么厚脸皮的要求呢——话说回来,这里并没有其他编辑在场,莫非绀藤先生就是里井老师的责任编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