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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雨夜的女人」(2 / 2)




葛娜带著锐利的目光,点头表示同意。这女人或许天生就是个赌徒。



在沙夏的记忆中,自己过去跟她没有太多接触,但她平时应该是个更豪气,眼神更从容的女人才对。这就跟个头娇小,却有著一副曼妙身材是同个道理,那种反差也许正是她的迷人之处。



「那么,一决胜负吧。寇尔拉是正面,王妃是反面。葛娜,你赌哪边?」



葛娜、希欧吉还有沙夏三人不自觉地围站成一个圆圈。



「寇尔……不,我赌夏洛特王妃。我选反面。」



「很好。那我赌正面,也就是幻兽寇尔拉。那么,就用这枚硬币,堂堂正正地……一决胜负!」



希欧吉用手指弹起硬币。



硬币飞舞于半空中,划出决定命运的弧线。



希欧吉脸上带著那种下流的微笑,双眼注视著葛娜,葛娜也受到他的视线所牵动,注意力没有放在硬币上,而是瞪视著希欧吉。



飞过头顶的硬币翻腾旋转,朝三人正中央掉落。就在这瞬间,沙夏察觉到一件事……他看见了。



——这枚硬币正反两面都是正面。



只有寇尔拉,没有王妃。那是诈赌用的硬币。硬币在某个环节被掉包了。



要阻止吗?不,希欧吉刚才说了,用「这枚硬币」一决胜负。



仔细想想,一般而言,掷硬币会问对方说:「要选正面,还是反面?」……希欧吉却是刻意等葛娜先选好要赌哪一面之后,才指定要用「这枚硬币」。



他从一开始就全部设计好了吗?还是说,他平时就随身携带那种硬币,以作为好用的道具呢?



无论如何,葛娜是输定了。虽说终究只是口头上的约定……但从葛娜的性格还有她此刻的表情来看,恐怕就算对方作弊,她也会献上自己的身体吧。



她就是那样的一个女人,就连沙夏也很清楚这点。



在与风浪搏斗的女人充满了魅力。那份觉悟值得献上敬意。



因此,沙夏不打算出手阻止硬币掉落。不过,究竟胜利女神会对谁展露微笑……他想就这么看到最后。



就在翻转的硬币落到眼睛高度的瞬间,沙夏拔出了爱刀。动作简直快如电光石火。享有利口镇第一快刀美誉,起手便达到最高速的拔刀术。



沙夏的刀刃捕捉到翻转的硬币那厚度未达两公厘的侧面,将其斩成两半。



希欧吉等人还来不及对出鞘的刀刃做出反应,硬币便在空中化成两枚。其中一枚硬币没受到任何影响,继续往下掉落,另外一枚硬币则重新弹飞到天花板附近。



当奔走的刀刃再次收进刀鞘时,厚度变成一半的硬币已经在地上反弹。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希欧吉等人才被沙夏的拔刀斩吓到身体向后仰。



……然而,唯独葛娜对沙夏的行为不为所动,眼睛一直望著希欧吉。



硬币在地上反弹后重新躺下。与此同时,再次飞到空中的硬币则是在重力的拉扯下,不偏不倚收进沙夏的手中。



「你这家伙想干嘛!」



两名保镳急忙站到希欧吉身前,并拔出刀子。



「不想干嘛。比起这个,胜负应该揭晓了,你们不好奇结果如何吗?」



听到这句话,希欧吉和保镳还有沙夏缓缓将视线落到地板上。



除了沙夏以外的所有人睁大眼睛,呼吸为之一窒。



躺在地上的……是表面没有任何图案的硬币。



「不、不可能……难道你在刚才那一瞬间……切开了硬币吗!」



「罗第国的硬币含银量很高,所以要切开不是什么难事啦……不谈这个,来确认胜负结果吧。葛娜,你把硬币翻过来看看。」



葛娜把手伸向地板,希欧吉露出惊慌的表情。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话还没出口……硬币就在五人注视下被翻转过来,露出寇尔拉的头像。



「寇尔拉是正面。既然朝下,就代表掷了『这枚硬币』的结果是反面。也就是……」



「我赢了!」



「胡说!这个男人刚才挥刀砍了硬币!也就是说他干涉了比赛,所以这场比赛无效!」



「我那一刀没有对硬币的旋转造成影响。哎呀,先不谈这件事,应该没规定不能挥刀砍向空中的硬币吧。」



「哪有人会规定得那么详细!」



「那倒也是。那不然这样好了。现在先检查我手上的硬币,之后再来一场真正公平的比赛……你意下如何,信用第一的高利贷先生?」



希欧吉冒著冷汗呻吟。下一刻,他用手指打了一个暗号……两名保镳随即展开行动。两人挥舞著大刀从左右攻向沙夏。



沙夏将握在手中的硬币丢向希欧吉的脸,接著拔刀出鞘。只见他拔刀一斩,一次砍飞两把短刀的刀身,随后出腿踢踹其中一人的心窝,紧接著用刀背打伤另一人的肩膀。



最后,刀锋划过睁大眼睛,僵著不动的希欧吉胸口。



虽然看似挥空,但希欧吉的上衣裂开,收在怀里的契约书被砍成两半掉到地上。



硬币击中希欧吉的脸而再次弹到空中,沙夏伸手握住那半个硬币,另一只手握刀指向爱耍小滑头的高利贷的鼻头。



「好了。叫什么希欧吉来著的,你差不多该滚了吧?」



「……你这家伙,给我记住……」



「放心吧,我跟那个住在三号街的万事屋不一样,记性好得很。别忘了带走这枚两面都是正面的硬币。」



沙夏用手指弹起硬币,希欧吉恨恨地接住了硬币。



「……哼。两个废物,我们走!」



保镳搀扶著彼此,跟随著希欧吉走出店外。等感觉人走远之后,沙夏才重新坐回到吧台的椅子上。



「……谢、谢谢你,沙夏。真是得救了。」



葛娜捡起被砍成两半的钱包,然后坐到了隔壁座位。



「我的做法不太聪明呢。不好意思,忍不住多管闲事了……因为酒劲太强,导致脑袋变得不灵光,请原谅我。」



沙夏面露苦笑,对此葛娜摇摇头。



「那枚硬币两面都是正面吧?」



「是啊。如果你刚才赌正面的话,我想飞在空中的恐怕会变成两面都是反面的硬币。」



「你救了我呢。」



「不,我没有救你。」



闻言,葛娜面露疑惑,沙夏刻意不望看她那边。



「我只是让比赛变得公平罢了。至于硬币掉到地上后,哪一面会朝上,这点我并不清楚。因此,刚才的比赛是你赢了。」



如果沙夏有心,应该能用刀锋控制哪一面朝上吧。



然而,他却没有刻意那样做。



因为葛娜明显已经赢了。



明明赌上了自己的身体,却能在短时间内调整状态,勇于在不利于己的状况下博上一把,那股气魄值得尊敬。



「……我还是要对你说声『谢谢』啦。你已经够帮忙了。」



葛娜断断续续地说起祭典当晚发生的事。



根据葛娜的说法,她当晚被希欧吉找去赌场,结果输了一屁股债,后来她向请喝酒的希欧吉借钱之后,开始大赢特赢,最终赢了一大笔钱,所以就松懈下来了……似乎就是这么回事。



希欧吉肯定打从一开始就锁定葛娜设下了局吧。



可能是因为祭典当晚有大批客人上门,所以庄家的管理也变得松懈了,而希欧吉为了设计葛娜,就算命令手下占据其中一张赌桌也不奇怪。



沙夏望向坐在隔壁深深叹气,像在反省似的低著头的葛娜。



虽然她此刻看起来就像枯萎的花朵,但平时却展现出豪爽的性格与崇高的气节。小小的身体里住著那样的灵魂,那种矛盾感或许魅力更胜她的肉体。



男人一生都将妇孺视为征服的目标,所以她们一直都是受害者……沙夏记得自己小时候曾经从书库里拿出写著这种内容的书,装成大人的样子阅读。当时虽然读得糊里糊涂,但现在他对那句话的涵义再明白不过了。



「……下雨天真是讨厌呢。」



「那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我讨厌下雨天啦。更别说是独处的下雨天,所以……我才跑来喝酒。」



葛娜撩起自己的红发,似乎想起了什么事。



「……我记得好像听谁说过同样的话呢。」



「喜欢下雨天的人可不多喔。」



「……我『现在』就不怎么讨厌。今晚我请客吧。」



葛娜抓起希欧吉留在吧台上的皮袋,那张看似小孩的脸笑了起来。



沙夏觉得她这样也很迷人。



「久等了。菜做好了。」



格雷恩一边大步踏响地板,一边从店里走了出来。只见他手上拿著酒瓶和一个大盘子。那是用来装宴席料理的盘子。上头还放著一个大大的银色铝箔纸包——是铝箔烧。沙夏总算明白为何分明有人在做菜,却几乎没有料理的气味传来了。



「格雷恩先生,你太过分了啦。刚才店里有人闹事耶。」



「我知道。不过……有你在,所以……不用担心。事有万一……莫尔特也……不,看来不能指望那家伙了。」



格雷恩露出獠牙般的犬齿笑了。葛娜说著:「对我来说,可是赌上人生的大事耶。」面露苦笑,对此,沙夏也笑了出来。



「这道料理……很难掌控火候。要是失败……就会变硬。我必须留下来看火。葛娜也吃吧。我做了……很多。」



格雷恩先是备上给葛娜喝的地瓜烧酒……接著用刀子切开铝箔纸。



热气满溢出来。随后……传来一股诱人垂涎的香气。



沙夏和葛娜不禁朝热气中凝视。这是……



「牡蛎铝箔烧。我尝试……做了味噌口味。」



那是一种东方的调味料。听说俗美亭最近正配合物流变化,积极引进那边的口味,这道菜似乎也是其中之一。



食材是大颗饱满的牡蛎,骰子状的烤豆腐轻轻地摆在旁边,令人看了眉开眼笑。沙夏凝神细瞧,发现里头似乎还放了菠菜。



上头淋上了满满浓稠的味噌酱。



除了筷子,格雷恩还贴心地备上了叉子,但沙夏毫不迟疑地选用筷子。他用筷子夹住冒著热气的牡蛎。



牡蛎的形状不像生吃时那样怪异,而是柔软地膨胀起来,上头沾满黏糊的味噌酱,模样实在撩动食客的味蕾。



在用舌头品尝之前,沙夏先用鼻子品闻。他闻到一股浓烈又带著微甜的味噌香味……



沙夏吞了一口唾沫,把牡蛎送进嘴边。



牡蛎感觉热得烫嘴,但味噌的味道更重,散发著作为下酒菜的浓烈气味。闻起来又甜又咸,而且最重要的是相当浓郁。难道是因为牡蛎的鲜味化开了吗?



沙夏一口咬下。先是感受到饱满的牡蛎那弹牙的口感,隔了一拍之后,一股海潮香味隐约飘散开来,味道与味噌的甜截然不同,牡蛎的甘甜与鲜味逐渐占据整个口腔。



沙夏感觉被那股味道给击倒,紧紧闭上了眼睛。



然而,嘴巴却还在动。牡蛎真是好东西。好吃美味又好闻,真令人受不了。



就在嘴巴咀嚼的同时,一股清新的香气突然贯穿鼻腔。沙夏一边想著——这是什么?一边睁开了眼……看来菜里似乎加了柑橘类的佐料。大概是柚子吧。应该是在味噌里掺添少量切细的柚子皮,藉此当作除臭剂吧。



沙夏脸上不禁泛笑,一口吞下牡蛎,然后趁著那股余味还残留在嘴里时,将玻璃杯装的地瓜烧酒送到嘴边。两股强烈的味道相撞,但不可思议地没有产生冲突。



此外,在刚才调解纠纷的期间,冰块已经融化,对于沙夏来说,度数变得正好适合入口。话虽如此,毕竟不是兑水,若是又得意忘形喝太大口,那强烈的酒劲又要上来了。



沙夏忍著快要呛出来的感觉,将筷子伸向跟牡蛎一起放在铁板上,表面淋著味噌的豆腐。指头大的豆腐确实吸收了味噌的味道。虽然觉得豆腐也可以切得更大块,但这样的话,在味噌入味之前,牡蛎可能会烤太熟,所以才刻意切成小块吧。真是美味的豆腐。



看似额外加料的菠菜也是,用筷子夹起来一瞧,会发现淌出的汁液比其他食材更多,用意似乎是要让客人品尝味噌酱汁本身的味道。



牡蛎也好,菠菜也好,在在勾起人喝酒的欲望。



「格雷恩先生,很好吃喔。这道菜很美味。」



「这道菜……无法随时出菜。只有牡蛎……到货的那天……才能出菜。」



格雷恩擦拭著沾到嘴角的味噌,看起来有些腼腆地说道。



好菜催人欲饮。沙夏又要了一杯酒,这次试著拜托格雷恩加热。格雷恩则是爽快答应了。他似乎要准备三人份的酒。



沙夏喝乾剩余的酒后水,接著吐出一口气。



令人舒坦的醉意占据身体。全身感觉快融化了。



这时,隔壁的葛娜身体突然倚靠过来。



「……下雨天就和晴天一样,同样也会有好事发生的喔。」



「你还真好意思说呢。」沙夏面露苦笑,这时,格雷恩端来了装在陶杯里的温酒。因为是加了点水又存放过的温酒,所以沙夏毫不胆怯地喝上一口。地瓜烧酒加热到相当于体温的程度,味道已经跟刚才截然不同,喝起来口感温和,令沙夏有些惊讶。当然,在几乎纯饮的状态下入口时,比较喝得出一种酒的特质,但现在这样喝能尝到酒的风味与甘甜,也更容易入口。



酒是温柔的。



在吐出一口气时,沙夏感觉这杯酒似乎在告诉他气味就是浓醇这个道理。



如果是喝地瓜烧酒,自己就要这样喝——沙夏在心里如此确信。



「……好酒配上好菜。真是太棒了。」



然而,雨依旧下个不停。夜晚还没结束。



就在沙夏望著窗外时,葛娜的手指抚过他的下巴。



「同一种酒只要喝法不同,味道也会改变……下雨天也是一样,端看你怎么度过。」



葛娜倚靠著沙夏的肩膀,脸上泛起红潮。



或许确实是那样没错——沙夏不禁这么想。



……然而,过去不会改变。可怕又令人哀伤的记忆,就彷佛刻在内心深处的伤痕。只要碰到名为雨的水,无论如何都会从脑海里浮现出来。



沙夏闭上眼睛。以酒来阻止儿时的讨厌回忆复苏。



烈酒会模糊掉一切,缩短夜晚。



只要再喝一杯,夜晚应该就会平安结束吧。



坐在吧台里的壮硕老板、身旁传来体温的葛娜,以及发出鼾声的老爷爷们还有同行莫尔特……沙夏庆幸今晚有他们在。



今晚就待在这间店里,将自己寄托在这杯烈酒上吧。



沙夏心里想著这些,举杯就饮。



寄托在这杯尽管味道浓烈,却又温暖、温和的……好酒上。